《呂氏春秋重言》中，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：

春秋時代多戰(zhàn)事。一次，齊桓公跟宰相管仲密謀發(fā)兵討伐莒國。可是不等付諸行動，他們要討伐莒國的消息已經(jīng)傳遍全國。密謀泄露，莒國方面聞訊，很快做了迎戰(zhàn)齊國的準(zhǔn)備，自然這仗就不好打了。莒國范圍相當(dāng)于今天山東安丘、諸城、沂水、日照、莒縣一帶，都城在今山東莒縣。

齊桓公很郁悶，找來管仲聊起此事，說：“我跟管仲先生商量討伐莒國的事情，商量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(shí)施，消息就已經(jīng)傳遍全國。真是不可思議，是誰泄密的？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？”

管仲回答道：“這事是很蹊蹺，看來在我們的周圍一定潛伏著高人。”

聽到這里，齊桓公恍然大悟，說：“哎呀！我想起來了，那天有個服勞役的人好幾次仰起頭看我們，難道就是那個人？”

為了找到這個人，管仲不動聲色。這天，他下令那天服勞役的人全部出工，不得頂替。

果然在工地服勞役的人中，有一個叫東郭牙的人氣度不凡。管仲一看，斷言道：“一定是這個人了。”

于是，管仲馬上讓負(fù)責(zé)禮賓的官員把東郭牙請來。

東郭牙邁著方步，從臺下拾級而上，來到他們面前時，管仲很客氣地問道：“您就是那個泄露我們討伐莒國計劃的人吧？”

東郭牙面無懼色，對此也不隱瞞，坦然答道：“沒錯，是我。”

管仲說：“我們并沒有說要討伐莒國，您為什么說我們要討伐莒國呢？”

東郭牙先生回答道：“我聽說，君子善于謀劃，小人善于猜測。我是自己猜測到的。”

“我們又沒有說過要討伐莒國的話，您憑什么猜測的？”管仲對之很是好奇。

東郭牙從容地說：“我聽說，君子有三種臉部表情：歡喜開心，是參加宴會的表情;愀然凝重，是流露哀痛的表情;怒氣沖天、手腳僵硬，是發(fā)動戰(zhàn)爭的表情。那天我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您在高臺上，就是怒氣沖天、手腳僵硬的樣子，一看就知道是要發(fā)動戰(zhàn)爭的表情。您大張嘴巴，而不是緊閉雙唇，說的就是‘莒’字(在春秋年代，齊國一帶“莒”字讀ga一類的音)。您舉起手臂，指的又是莒國的方向。我就暗暗猜想，諸侯國對齊國不服的，就只有莒國。因此，我就告訴別人，你們準(zhǔn)備討伐莒國。”

春秋時期的這段著名對話原文是這樣的：管仲曰：“子何以知之？”曰：“臣聞君子有三色，是以知之。”管仲曰：“何謂三色？”曰：“歡忻愛說，鐘鼓之色也;愁悴哀憂，衰绖之色也;猛厲充實(shí)，兵革之色也。是以知之。”管仲曰：“何以知其莒也？”對曰：“君東南面而指，口張而不掩，舌舉而不下，是以知其莒也。”“目者，心之符也;言者，行之指也。夫知者之于人也，未嘗求知而后能知也，觀容貌，察氣志，定取舍，而人情畢矣。”

《呂氏春秋》對這件事的記載，到此就轉(zhuǎn)入了發(fā)議論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贊揚(yáng)東郭牙不用耳朵卻能聽出意思，批評齊桓公、管仲善于隱藏卻不能保守住秘密。最后發(fā)出“圣人聽于無聲，視于無形”的感慨。

東郭牙真有兩下子，堪稱是有文字記載以來史上的第一位肢體語言專家了。

管仲認(rèn)為東郭牙無疑是個奇才，就向齊桓公推薦了此人。管仲還曾說到自己的“五個不如”，其中一個“不如”的對象說的就是東郭牙。管仲是這樣說的：“對各種進(jìn)退有序的朝班禮儀，我不如隰朋，請讓他來做大行吧;開荒種地，充分發(fā)揮地利，發(fā)展農(nóng)業(yè)，我不如寧戚，請讓他來做司田吧;吸引人才，能使二軍將士視死如歸，我不如王子城父，請讓他來做大司馬吧;處理案件，秉公執(zhí)法，不濫殺無辜，不冤枉好人，我不如賓胥無，請讓他來做大理吧;敢于犯顏直諫，不畏權(quán)貴，盡職盡忠，以死抗?fàn)帲也蝗鐤|郭牙，請讓他來做大諫吧。你若想富國強(qiáng)兵，那么，有這五個人就夠了。若想成就霸業(yè)，那就得靠我管仲了。”

管仲的這段話出自《管子》，《呂氏春秋審分覽》對此也有記載。

東郭牙盡管是靠管仲推薦做了大官的，但遇到事情很有大局觀，一點(diǎn)也不偏袒自己的恩人管仲。當(dāng)時齊桓公欲立管仲為“仲父”，東郭牙曾反對說：“以管仲之能，乘公之勢以治齊國，得無危乎？”

這件事的具體經(jīng)過是這樣的：齊桓公對群臣說：“我準(zhǔn)備立管仲為仲父。贊成的進(jìn)門后站在左邊，不贊成的進(jìn)門后站在右邊。”東郭牙在門中間站著。桓公說“我要立管仲為仲父，下令說：‘贊成的站左邊，不贊成的站右邊。’現(xiàn)在你為什么在門中間站著？”東郭牙說：“憑管仲的智慧，將能謀取天下嗎？”桓公說：“能。”“憑他的果斷，是敢于干一番大事的吧？”桓公說：“敢。”東郭牙說：“如果他的智慧能夠謀取天下，果斷足敢干成大事，您因而就把國家權(quán)力全部交給了他。那么以管仲的才能，憑借您的權(quán)勢來治理齊國，您難道沒危險嗎？”桓公說：“說得對。”于是就命令隰朋治理朝廷內(nèi)部的事務(wù)，管仲治理朝廷外部的事務(wù)，以便使他們相互制約。

東郭牙的確很可愛，他后來成了春秋時期齊國著名的諫臣，是齊桓公時期的五杰之一。在今日山東淄博管仲紀(jì)念館的管仲祠內(nèi)，漢白玉質(zhì)的管仲塑像威嚴(yán)肅穆，眉宇間、神色里、舉止中盡灑名相氣度。左右配有六重臣漢白玉塑像，分別是鮑叔牙、隰朋、寧戚、王子城父、賓胥無、東郭牙。東郭牙生前與管仲共輔齊桓公成就霸業(yè)，身后與管仲同享萬世之敬仰，其人生也夠輝煌了。